今年9月3日,鲁迅文学院和北京师范大学联合招收的“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文学创作硕士”就要入学了。谈及此事,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邱华栋充满期待。
“这一届我们招收了20名研究生,10位70后,10位80后;10位男作家,10位女作家,包括乔叶、马笑泉、朱山坡、林森等优秀青年作家。”邱华栋说,“我们对招生情况感到很满意。”
早在去年,这个关于“作家班”重开的消息就引发了舆论的关注。“高校能否培养作家”再次成为热议的话题——尽管在此之前,类似的实践就已经屡见不鲜。
从北京师范大学到复旦大学,从华中科技大学到中国人民大学,“写作教育”正不断在全国各大高校发力。前不久,清华大学也成立了自己的“文学创作与研究中心”,负责人是著名作家格非。
以“教育”之名,高校与文学的联姻正遍地开花。然而两者愈加紧密的纽带,是否值得人们怀抱更多的期待?
作家能教出来吗?这是一个老问题
在写作教育方面,北京师范大学和中国作家协会直属的鲁迅文学院无疑是“元老级”的先驱。1988年,两者曾联手开办过新时期最早的“作家研究生班”,面向全国优秀青年作家招生。当时班上的学员,包括了莫言、余华、毕淑敏、迟子建、苏童、刘震云等作家。
当年担任辅导员的北师大研究生院副院长童庆炳如今已仙逝,但弦歌不辍,薪火相传,即将开学的新作家班,也被视为老作家班的“复刻”。
这股复兴的潮涌,离不开北师大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张清华的推波助澜。事实上,早在3年前,由北师大国际写作中心推动的“文学创作硕士”开班教学,就已经开始为写作教育打前站了。
“很多人仍在质疑,作家是否能培养。”这个常谈常新的“老问题”,张清华已经思考过无数遍,“我的回答是,作家是不能培养的,但是文学教育是必需的。”在这个问题上,张清华有自己的一套理论。“首先不能把写作教育的目标,硬性地定为培养作家。原因很简单,比如说,科学家能定制培养吗?同样,社会学家、法学家、经济学家能说是大学直接培养的吗?大学的使命是提供受教育的环境和平台,但不能决定是否能成名成家。”
从作家班的设置来看,大多数学员原本就是作家,开班的目的与其说是“制造作家”,不如说是“提升作家”。相比之下,另一类以招收应届生为主的“文学创作班”,也许更符合大众心中对写作教育的想象,但也极少把“培养作家”列为硬性目标。在许多高校中,文学创作的开班授课往往是在“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”的范畴之下,以创意写作的形式展开的。在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任教的青年作家梁鸿就是参与其中的一员。“写作专业不在于创造一个作家,而在于怎么样提供一个通道,就像我们任何专业的训练一样,提供的只是一个通道,而不是最终的一个结果。”梁鸿说。
作为非虚构写作领域的知名作家,梁鸿看重理论修养和后天的训练。“我们总是把创作专业与写作需要天赋简单地二元对立起来,这是一种偏见。”基于自身的写作经验,她确信,没有人生来就是作家。
同样身为作家的格非在这一问题上则更为乐观。“中文系当然可以培养作家。”在格非看来,这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,“只不过,作家不一定都来自中文系。”这句话,也许同样适用于写作教育。
要应用写作,还是要纯文学创作
无论“成为作家”是否是“写作教育”的硬性目标,不能否认的是,它的光环始终引领着整个专业的走向。
在大学范围内开设写作专业这件事早已有之。1985年至1989年,中国第一个大学作家班武汉大学作家班开办,1986年,北京大学、西北大学、南京大学等陆续开办了作家本科班。2010年,复旦大学开设了国内首个“创意写作专业”硕士学位点。这些先后铺开的写作专业教育实践,多半都离不开国外“创意写作”的影响。1936年,美国爱荷华大学创立了第一个创意写作工作坊。学生经过答辩,可被授予创意写作硕士学位,属于大美学学科的艺术创作硕士(MFA),与绘画雕刻、工艺美术、电影制作等同属一个学科门类。与此同时,创意写作的“工坊”属性,也决定了这一专业更倾向于培养应用写作的人才。受此影响,国内写作教育也有了类似的功能。
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思和就曾提出:“我们的任务不是培养作家,而是培养具有写作才能的人。”北京大学的创意写作专业,也以具有“深厚专业基础、高水平写作能力和出色创意才华”的高层次应用型写作人才为培养目标。
很多人已经发现,那个“高校能否培养作家”的老问题,已经被悄然转化为“要应用写作还是纯文学创作”的新问题。而作家的概念,则开始在两者之间游移不定。相比之下,北师大的理念有所不同。这所有着悠久人文传统的高校,更强调受教者文化素养的提升。这关乎一位写作者是否能从“写手”升级为“作家”。所以,尽管教学方式借鉴了创意写作模式,但其培养目标却是纯文学的写作者。
“我们希望培养的是作家,不是写手。而作家一定要有人文情怀和社会担当,不能是纯技术化的写作。”谈到学生在读期间的创作成果,张清华兴奋地提及学员在《人民文学》《当代》等国内纯文学阵地发表的作品。值得一提的是,3年前入学的第一批北师大文学创作硕士业已学成毕业。据悉,在这一批的全部10位学员中,一位毕业出国去伦敦大学亚非学院读博,一位被广东省作协吸收为签约作家,一位去《当代》杂志做编辑。更多的学员,则“在不同层次从事与写作相关的职业”。
“充分尊重学生的兴趣,走个性化培养之路。与其都往作家模子上套,不如因材施教,尊重每个人的特点,培养出适合不同文体要求的优秀‘写家’。”抛开含义复杂的“作家”概念,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金永兵索性另辟蹊径,用另一种方式点出了写作教育的方向。
作家在高校:如何言传身教
高校开办文学写作教育,总是和驻校作家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。譬如,方方带动了华中科技大学的文学讲座,王安忆领衔了复旦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的教学,阎连科、刘震云、张悦然、梁鸿等作家则带动了中国人民大学的写作教育。丰富的驻校作家资源,还让北师大文学创作方向的授课得以采用“双导师制”:一位是校内的学者导师,另一位是驻校或校外的作家导师,每位带一至两名学生。作家的任务有的是讲课,有的则是课后辅导学生写作。由此看来,在高校的写作教育中,作家的经验也许能带来一股新鲜血液。但质疑的声音也不少:作家写作是没问题,但拿上教鞭真能发挥作用吗?
对此,写作班的学员们最有发言权。2014年,于文舲考上了北师大文学创作专业研究生。她的作家导师是著名诗人欧阳江河。而于文舲的同学王瑜,校外导师是作家格非。第一次当导师,欧阳江河担心自己经验不足,没想到,得知此事的格非竟拉上他一道,在圆明园的一家茶馆里给两位同学做“联合指导”——两位学生分外感动,没想到作家当导师也能这么“拼”。
身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第二届创造性写作研究生的青年作家沈念,如今已完成了第一学年的学习。他最大的感触是作家导师的“言传身教”。“过去我们的阅读都有因个人偏好而设置的藩篱,人大‘作家班’的课程有意拆除这种藩篱。”沈念说,“阎连科老师反复提到,这个班是给热爱文学的青年作家搭建的一个平台。我们在一个好的氛围里回眸自己的文学来路,思考各自写作要走的道路和方向。”
谈及自己就读于复旦大学创意写作硕士班的经历,曾辗转复旦大学、台湾政治大学等各地求学的青年作家张怡微,对老一辈作家王安忆的授课记忆犹新。“她十分重视写作的发生,第一学期,同学们由谈自己的‘来历’开始,寻找选题的可能性,为小说开头。”张怡微回忆说,王安忆基于自己的写作经验,常常希望学生撰写小说人物的前史,“这种方法很实际。”
不过张怡微也承认,与试图在创意写作专业培养出优秀作家的重重困难相比,“提供有效的写作氛围”才是其最明显的成效。就像很多高校在引进驻校作家时所说的,要“带动校园文学阅读和创作的风气”。如今,张怡微已回到复旦大学中文系,成为创意写作专业的一名教师。“老作家”与“小作家”,教授者与受教者,正以一种特有的方式,在高校里完成薪火的传递。
从某种意义上讲,这已经是一个十分美好的结果。